立夏日。《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载:“立,建始也;夏,假也,物至此时皆假大也。”此语甚是,草木丰茂之极,吾栖园几不能容身。
依西人安思远案上式,配清红釉玉壶春瓶及浅绛花鸟帽筒二台灯灯罩,斋室所用,夜有馨然色也。西人喜台灯,善以我古瓷改制,是变所观之物为实用之物也,居有雅气。栖园得其二以用。
林和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昏”为梅诗极致,宋时人问坡公曰:“此二句咏桃咏杏,亦何不可?”坡公曰:“有何不可,只恐桃杏不当耳。”
立夏后一日,西蜀登明来海上,啖饼饮酒,论世间俗人,嬉笑怒骂之;看园呷茗,论斋中雅物,清谈阔论之。至午夜方去。
李商隐诗多取《无题》,以藏其实情,即有题者,人亦无能得其解,若《药转》诗,历代解读离奇纷纭,栖园以其得便秘药若“开塞露”者,一便功夫所见之景多想之人,得七言而已。诗曰:“郁金堂北画楼东,换骨神方上药通。露气暗连青桂苑,风声偏猎紫兰丛。长筹未必输孙皓,香枣何劳问石崇。忆事怀人兼得句,翠衾归卧绣帘中。”
非晴又非雨,月漉漉,烟波玉。近日冷暖不定,真“是貂裘还是罗衫,费人斟酌是春寒。”
立夏后三日,过一园,遒松秀竹、鲜枫高杉,亭榭点缀翠荫清樾之中。牡丹已已,樟花簌簌落如香雨下。藤廊外一大池,四围富湖石,勾连叠缀为岑为栏,巉岩呲互若虎跳兔跃。池丰水草,水中交如径开,万绿倒映其上,隐现噏合,望若龙穴蛟窟。岸踞一亭,有人调笙其上,声随风飘荡青荫绿波间。
暮归,过长桥,桥下樟树花叶与桥栏齐,香雾罩人,驻足久之,抚叶观花,乃樟花细细,六瓣*芯,蕊萼齐全,隐于枝叶而难辨,不以状色示人,唯香自高处下,亦花中君子者也。诗曰:
细细嫩鹅*,暮春结云裳。
非同白茉莉,高扬是天香。
案上虎耳开若蜂翅,娇人可爱。夜饮茗挂画,东瀛人画华顶山,峦木苍郁,一轴湿翠。磨墨书栖园近词数阙而眠。
杜甫《醉时歌》“儒术与我何有哉,孔丘盗跖俱尘埃。”不讳圣贤,是甫明珠暗投、真金不光,失望悲绝之语也。又,盗跖为千人盗首,日行掠人财命、取人妇女之事。盗本名柳下跖,春秋鲁臣柳下惠之弟也,同胞昆季竟云泥如此。
得清镇江人包玉持篆书联一副,文曰“春暖墨融河北纸,夜深人试海南香。”夜挂斋中,列平顶山图两侧,照此,案上出龙泉炉焚香,灯影博古架于粉壁字画之间,香一线直上,复作云头消散,无丝风微动,是夜深人静时候矣。夫包氏号契常居士,清末书家,承邓石如一脉,四体皆能,尤行篆最胜,此联纸裱皆旧,墨色古雅,所言焚香写字,又极雅事也。
儒道释,儒家所称为君子也,道家所称为道士也,释家所称是僧尼也。儒家意不在君子,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意在天下矣;道家意不在道士,在炼丹长命羽化升仙,意在仙人矣;释家意不在僧尼,在小乘大乘在戒而定而慧,意在觉者也。儒之天下道之仙人已非其本来,释之自觉觉人者尚是人之本来。
立夏后五日,夜饮酒??庐,肴中有一物,嫩不当齿,倏忽即化,众猜而不得,告是河豚白子也,肝皮肉辄不及其美。时吴王食此物,击节道:“非西施之乳无堪比之矣。”乃呼其为“西施乳”。座中大啖,得句:
??庐每饮皆醉殊,费猜思量细滑腴。
道是吴王口中物,响屧廊里白雪酥。
及午夜归,过野塘,又得:
醉过野桥岸,树墨水空明。
疏星半弦月,蛙鸣两三声。
立夏后六日,携儿樟花道中,香风罩人,问儿此何香耶?儿寻顾不见花,指头上樟树曰,此樟花季,开高繁且细密,色与叶同,人难知彼为花矣,落时如香雨,近日尝得句“樟花细细鹅*雨”,未罢,儿突对曰:“自在娇莺恰恰啼”,以子美句对此句,写春景其格律无隙,是情之所触,语自从胸中来也。
己亥春夏交,西蜀登兄游江南,登桥过弄,茶酒畅意,夜宿西塘,游兴酣然,谓:“梅雨未到,虽无氤氲云烟之飘渺,也有星月灯火之斑斓。”是道出水乡根底处也。又作七言一律,吾尤爱其“收腹侧过石皮弄,举杯对望烟雨廊”句也,遂元韵和其一首,意作同游耳。曰:
江南自是婉柔乡,水满河津绿满塘。
环碧彩虹勾曲院,灯光桨影荡回廊。
花雕留客三春醉,桐瓣落船一派香。
檐后倚听佳丽笑,可怜明月照空房。
立夏后七日,坐栖园榻上,忽见蕉竹间一蛛作抽丝结网之忙,以蕉叶间一线而分平斜数线,为纬,又以纬线居中者为心作轮状,若涟漪圈圈渐大,刻钟即网成。蛛灰若指甲大,节肢尤长,以后肢抽丝成纬结于蕉尖竹叶,及经线丝丝所交处,每作一轮,非是一丝到底,是节节断而结之,此向所未闻者也。蛛为不厌其烦者,凌空周旋而有序,操丝迅捷而不乱,熟若缫丝女。炎雨蔽蕉叶下,闲则踞网心而猎。择地结网而居是蛛立命之本也。
栖园榴花开,今岁结榴甘酸似去年否?榴下荷瓣粉紫花一茎十数枝,若缀粉雪,嗅之清芬,是前年移来小棵,今开盛如此。识之为溲疏也,药以通溺利便故。亦名疏空,花叶爽洁,栖园偏爱此名。又倭角白瓷盆中珠兰开,香同花细,惜易凋,数日而落。
无锡大濛蒲兰而外今又多植万年青奇品,若缟狮子、玉狮子、雪雷之属。近见其抽花二葶,亟求授粉之法。夫万年青之观,在叶更在果,秋果红灿若珊瑚朱砂,累累自翠璧中出,可越岁不凋。然花隐约蜂蝶几不可见,乃以蛞蝓为媒,作传粉受精之使,万年青亦花中奇葩者也。
小满前六日,间雨,夜栖园中观鸠。近来二雏渐长若成鸟大,巢无余地,母鸠宿于他处,唯日日饲哺而已。念其幼,能于展翼前以近观,遂探巢擎其一只,于斋中案石上作调试观玩,谓“吾家有鸟初长成”也。其始稍有惊恐之状,抚其羽背则平驯伏静。少时即还诸巢中,方要推之于巢心,竟扑翅出藤树,一路越屋檐而上。予亟攀墙掩灯寻之,已伏瓦上矣,欲顺檐而上捉还巢中,量夜黑瓦陡,必有坠楼殒命之险;若置之任之,则夜雨昼日,一尚坐巢之雏,无飞走之能、觅啄之技,必奄息于瓦宇也。遂迟迟卧,悔己轻妄之举,一夜无眠。待天稍白,急至园中,见巢中竟有二鸟,是母鸠归耶?再近察,确是二雏也,各踞巢沿,见我亦无惊,习如常。噫!必无还生之局,雏竟何时何能而自还巢中?吾昨夜真取其而案头玩之耶?恍若一梦耳。
小满前五日,荆人市得枇杷来,盛月白盘中同食,食余者置轴下花几上,诗略得禅中三昧也,曰:
初夏摘金丸,盛来白玉盘。
一盘阿堵物,各自得甜酸。
夫枇杷叶如琵琶,乃同名之,亦名卢橘。果金且小而味厚者品为“金丸”,果白且大而液淡者则“白沙”也。其秋萼冬花、春果夏熟,又独备四时之气也。
小满前四日,贝聿铭仙逝,百零二岁,人中极寿者也。挽其曰:
狮子林中旧主人,漂洋一任转风尘。
楼台立尽奇绝处,驾鹤*归觅后身。
三日,菖蒲日也。搬瓦盆万年青于新得之榨榛木明式五杆花架上,虽无珊瑚红果,然酢浆草杂开其中,瓦盆藓渍斑驳,亦得古雅之美。对园饮霍山*芽。树上巢中二鸠雏亦羽丰,巢沿试翅,双双出枝叶间。忽母鸠归,落蒲盆上,睨我数眼,顾自铁盒中饮水,复转榻石上憩,少时自帘外飞去。饮至兴佳处,园中赏蒲,择虎须中老*者,剃头五六盆,又择浅绛盆蒲六七,揩净集于案上,谓“栖园葱茏满,闭门礼蒲诞”也。
后二日,理园,芟芙蓉海棠之密不透风处,疏空一枝出丛绿上,粉若处子。榴花一树,野卉数枝掩映松竹间。斋中刻“永和九年”砖铭于砚右,道是“兰亭余绪”也,已楷之王体为之,向刻“蜀师”砖砚铭,名其“龙骧遗工”,不意竟成晋传双壁也,因拓二砚为一纸,留作壁上观。诗曰:
兰亭余绪意婆娑,断甓犹传晋永和。
龙骧遗工今何在?蜀师千载费琢磨。
小满日,四时天地所生之物,至此已近足满。往青城呼和,天高远,日耀烈,所见草木多白杨,所食多牛羊。呼和为蒙语,意为青色城也,处阴山南,其西则是“敕勒川,阴山下”歌谣所在也。其南十余里则昭君墓,是杜甫“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昏。”之“青冢”,再南则*河也。
李广数骑遭匈奴千*而下马解鞍,诸葛一人迎司马大阵而虚城抚琴,处安危一隙而挪移乾坤,此非雄才大能不能为之者也。
得一器局,清物,门板墨书“钜鹿魏置”,是巨鹿魏姓者。栖园洁之,移所藏龙泉茶碗于内,隔屉合宜,恰作茶器精舍也。局上置湖石、香炉箸瓶,作香台。置于茶案之右。
得民国珊瑚红花盆二,一留白一描金,植花种草,得民国风韵也。民国德化菖蒲盆一,四方倭角,前后开窗印梅枝,为草盆中佳制者。
得宋湖田碟二,一印花鱼藻,釉湖蓝,覆烧涩口,惜残拼。一素面六缺花口,釉洁润如白玉。
停云香馆在苏州平江路。门前植木香一大株,发如绿云,半掩檐扉。内香器茶玩辄精洁古雅,客入每洒然忘归。一日睹其主人暮归所摄之影,忽得句曰:
木香生翠帷,暮欲掩扉归。
归时见夕照,煌煌满壁辉。
小满后二日,得一北宋瓜棱水注,流口修补,体貌甚伟,向所见体墩爪细者皆不及。列案上欲配以碟盏作一席,凡南宋之器竟无一可入其下,唯北宋一拖盏及花口小碟聊可侍其左右。夫青白瓷中,北宋修拔严正,釉多白;南宋散漫活软,釉多蓝,所谓“物以类聚”者,不作今日之席,乃不知南北宋竟存沟壑如此。
小满后,广玉兰*叶落苔草上如玳瑁壳,树上花大开如雪莲。道边夹竹桃亦开,观之白色早于红花者,不知何故,是白受日多乎?栖园石榴吐绡,一树闹红。斑鸠双雏成飞,然母鸠日日来荷缸饮水。姜夔有“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词,今日景,“闹红一柯,记来时,尝与斑鸠为侣”可也。
作《残村记》江阳公子读之叹曰:“实录图景。阅之,慷慨可以生哀。”
小满后五日,风雨大动,看竹雨成碧,得句曰:“回转骤风竹光动,卧听绿雨急打窗。”
曹操诗“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是欲学周公不帝也。润之“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是不欲学项羽而帝也。
春秋“弭兵大会”,为今之停战协定也。息硝烟五十年。齐桓公之“尊王攘夷”岿丘会盟,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今之“上海合作组织”也,及G20、金砖五国诸法,辄出“会盟”之道。
“退避三舍”,一舍三十里,三舍九十里也。“风马牛不相及”,风为物发情也,马发情与牛不及也。“秦晋之好”,三代姻亲也。“三家分晋”,卿大夫篡为诸侯,始礼崩乐坏。
伍举问楚庄王:城外山巅大树一神鸟,三年不飞,三年不鸣,是何故?庄王答曰: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韩非子》记为楚庄王,《史记》则记为齐威王事也。
楚庄王陈兵洛郊,问周:大禹九鼎大小轻重几何?是楚“问鼎中原”也。答曰:服天下者,在德而不在鼎也。
周文武封八百诸侯,乱四百年。中因孔子《春秋》而断代为“春秋”,有五霸;因刘向之《战国策》而断代为“战国”,有七雄。
小满后七日,赴蜀。蜀中蓝楹花开,树及羽叶绝似合欢,花紫蓝如豆花,落地莹莹。其日阴晴间雨,气凉如水。掘三尺雪二株而归,植栖园中。
芒种前六日,东瀛半日,填《减字木兰花》一阕,曰:
髭须星鬓,满记年华凭一瞬。深匿金鳞,池上风云久未亲。
莲茎五寸,耽好园林堪隐遁。巧笑含颦,玉兔姮娥本一身。
芒种前五日,往西园,所植绿荷渐布池面,芭蕉人高,紫藤抽条攀紫薇枝干上,玉兰青梧芽叶并发,篱竹竟三二出笋成篁,唯石榴绣球二株枯。坐阶上看绿枫染池尽碧,梅子已*,为邻童摘去半树,攀枝复摘的一囊,归供斋内菊瓣盘中。
珊瑚树多做篱,花开如白珊瑚,结果如红珊瑚。
芒种前四日,搬缸荷于案头,对园饮茗。涤宋湖田花口盏配龙泉盏托,越窑盖盒、湖田花口小碟、龙泉方碟为今日一席焉。榴花开谢不辍,残红积地,时近端阳矣,步宋杨仪韵填《虞美人影?步杨子庄韵》一阕,曰:
浇园湿翠生微冷,园外绿波千顷。榴近端阳花影,如坠灵均艇。
檐蛛守网天云迥,荷共饶瓷清永。洞户无人沉静,古器泼新茗。
夜临古画一帧,云山廊阁,可作尘外游焉。
得清粉彩小菖蒲盆,撇口,高不过数寸,为栖园斋中蒲盆最小者,画《西厢记》“张生翻墙”画片,张生月下拽柳跨墙上,面无怖色,是情之所钟而心如猿马矣。
得民国花盆三,一白瓷为胎,画雪景山林屋树,通体贯清冷之气。二为珊瑚红大小盆二,原描金已然磨灭,但见残痕,辄仰钟折沿式,是属文气一类。
得民国马蹄杯一,浅绛画远山溪树,持赠款“丙辰仲春二伯父大人清赏侄高谨呈”。持赠款所书断句大抵如此。民国五年物也。与向所得“章水天”持赠款画片略似然书不及之,其款“壬戌仲春桂森仁兄清玩张水天敬赠”。为民国二年物。
得清浅绛碗二,一为蕉窗仕女瓜棱碗,稍大,应作餐用,然花片绝美,画二仕女,执扇抱琴,洁髻罗衫,眄睐生姿。款“美色清华辛丑冬月许熙廷作”。二为湖石蕉荫仕女盖碗,做茶器,仕女扶石而坐,小婢侍于右,沉吟若思也。盖则“蕉窗读书”,抛卷于案头,淡愁无情绪者。
得唐越窑花口洗,十瓣敞口,斜璧,平底刮釉支烧,釉色*绿静谧,为“秘色”者也。
得北宋湖田盖盒底,残拼,六瓣梅花状,釉绝荧蓝细润,底模印楷书阳文款“汪家合子记”,夫盖盒底款者,仅见此例。表记于盒,是盖盒专坊也,意别于他家,汪家所出皆非凡品者。所闻尚有“段家合子记、许家合子记、张家合子记、吴家合子记”亦可见宋商繁荣之一斑。
得南定模印“凤穿牡丹”及“水鸭戏莲”敞口大碗二,夫南定者,景德镇出白瓷类北定州者。芒口残银,印绝清晰,是头版物也。
得湖田凤尾洗大小二,芒口覆烧,内底划花作凤尾卷草状。胎绝薄,迎光见日也。惜各冲一线。
得南宋龙泉折腰洗二,一为粉青,为时人所逐之色也,全品数万金,此为两拼且补,得其韵耳。二为油青色,大小略同,缺补,扬州河道出。
得宋湖田花口大小碟二,开片皆百砐碎,平底,十二瓣十二筋。又葵口小碟二,六缺六筋。各有冲补。
得南宋青白瓷辅首弦纹瓶一,侈口张足,中身外鼓,是仿青铜器类,色亦差同,胎釉稍粗,作香箸瓶配铜鼎炉作香事焉。夫辅首者,门辅、门环也,溯及春秋。作兽衔环状,客来轻击,以为敲门。
芒种前二日,往云洲,砚瓷木玉甚杂,铺百家,唯数家可看,无甚得,垂手而归。庭下栀子开如落雪,香雾空蒙。
芒种前一日,晨见广玉兰一枝垂道上,二朵半蕾初开,盈盈如荷,明日再径过,萎落青草焉,唯枝头残瓣颓粉而已。夫斯花如玉,酝孕春夏,零落昼夜,叹时之须臾即逝矣,古人膏照红妆,秉烛夜游,良有以哉。因为一绝云:
宛然明月指前身,好似当时赋洛神。
昨日花开今日谢,不及玉质惹风尘。
于草木花卉,东瀛人善育奇种,尤爱其小者,以极小者为贵妙,若舶来之姬月季、姬菖蒲、姬翠竹,口口相传,以为然。实则非“姬”字也,是“姫”字也,“者”音,二字皆有“女子”义,然唯“姫”有“小”义也。
“香为佛使”,乃佛家有手捧香炉绕佛像三匝、七匝者,谓之“行香”,故称其炉为“行炉”。
端午日,浇园,榴花落残渍中若猩猩血,绿荷新叶卷若如意状,竹篁散叶,芭蕉抽卷。于民国珊瑚红盆中植蒲,与前得者竟成一对。燃炭煮水,对园而饮,母鸠及子频来蒲盆中饮水,毕则伏栖园矮墙上,休憩片刻,看我饮茗,不时循园墙一周,穿梅而去。见郁*熟,摘盛越窑花口盘中,朱碧可爱,拈之而啖,甘酸清芬。园外看栀子枇杷,折斋中列蒲盆湖石下,磨淡墨写之,作《蝶恋花?己亥端阳》
越碗盛来朱碧透,郁李方熟,甘酢珊瑚豆。试翅成飞巢寂后,归鸠饮水斑毛秀。
恹恹流光催昼漏,蝶影飘忽,一霎出帘囿。栀子折还香染袖,轻毫淡写盆山瘦。
古凡月五日皆可云端午,不必专指五月矣。宋璟八月五日《千秋表》云:“月维中秋,日在端午”。
端午后二日,往嘉禾月河。沿河逢休沐日古玩集市,瓷木玉杂,百无一真,千无一老。街头遇邵三房,交付所刻蜀师砖砚,同往观菖蒲展,楼上设雅间,菖蒲列案上,主人挥扇护之,人巡其间,只可远观矣。凡十余家,唯听桐轩臧建彪所置最佳,其盆草之老无可比肩者,其矾红琉璃彩角盆中金钱蒲已四十余龄也,为蒲家之最。余浅绛青花、方圆六角,辄秀雅可人。向夜访之兴而忘归,作《夜访听桐轩记》,今日重逢,犹昨日事焉,坐与观蒲清谈。今人多养蒲不过夏,逢梅雨必腐坏,若一脱水必枯死,乃植菖蒲不可颗粒土料,极易失水,即时时保不失,亦难度三五载。园中熟腐土最佳,稍配兰土,可避前弊。三房道其所养活物辄不生,若龟鱼蒲草者,所能唯藏古砖耳,闻者失笑。听桐轩道,“养蒲者多不宜外游,蒲不可离人半步也。吾性不爱游,但以为游必出,出必归,归则若未出者,浑一梦耳,劳神顿形,莫若闭目遐想,卧游之快也。”谈理甚妙。
晚晴轩张卫平于玉茗曲社莺吼度曲方毕,招周荣先、许紫钰、俞星伟、邵嘉平、蒋国强、钱思羽、钱笑盈诸禾城名士女史宴于陆稿荐,卫平嘉平“二平”对语,戏谑笑傲,四座倾倒,周许二老频频捂嘴,星伟敏于藏而讷于言,谓卫平所言为其一年之语量也,闻者喷饭。继以祥福瑞饮茗,兴至处挥毫二纸,日斜驰归。
嘉禾晚晴轩传奇文来,摹《西游记》法,戏写栖园嘉禾奇遇,用尽起承转合之能事,迭迭推进,戛然而止,绕梁三日。录如下,作佳想焉。
《月河遇妖记》
王僧久居沪上,面如冠玉,身似皓月,每日以玩香、品茗、赏瓷自娱,吃斋念佛。一日,观天象,西方有异彩,遂携小童往之。行数日,至禾城。护城河中锣鼓喧天,岸上人头攒动,问乡人,乡人答此乃当地端午习俗踏白船,五色舟争渡河上,相竞正酣。迎面一人呼,王僧抬眼,是旧识,此人花白头发,终日以贩砖为业,江湖人称邵三房。三房见王僧大喜,拦住去路,相邀去月河赏蒲草。碧草垂帘,赏之令人耳目清明。黛墙外隐隐有莺歌声,曲调温婉绵密,闻之忘言,王僧竟一时呆立。曲毕,令众人急寻之,于巷口与一女子相撞满怀,王僧顿觉异香扑鼻,此女一身白裙,手着翠玉,薄施粉黛,杏眼鹅腮,宛若天人,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又女子数名,皆明丽可人,娇笑不止,随后男女老幼数人倚门出。三房笑称,此乃月河七公主也,平日以度曲为生。三房邀王僧登楼用午膳,七公主等人做陪。席间那王僧与七公主目来眼去,视众人如无物,好不快活。餐毕,七公主三姐妹邀王僧品茗,一番绕拐,引王僧至冷辟深院中,把三房与小童挡门外。院中池碧苔青,仙草珍鸟,满室奇茗,七公主的大姐谓六公主,亦着白衫,衫薄,内里若隐若现,目灼灼,王僧不敢直视之,另一女,名五公主,微露香肩,目光迷离,欲羞还放。室内昏*,三女殷勤布茶,几杯下肚,王僧竟有睡意。醒时在一雕花大床上,室外有人语,王僧静听,七公主道:今日得遇王僧,实乃机缘,食之可增万年功力,可惜师父急唤我去桐乡郊外墓地。六公主道:我亦不得闲,一刻后法师要为我超度。五公主道:后院还有三具尸身,未及开膛破肚。王僧闻言大惊,忙取出傍身灵符。一时间,繁华散尽,颓垣深处只余蛛网残灰,哪里还有七公主的踪迹。王僧荒不择路,奔出里许,才敢回望,已至月河边,河岸高墙上开满桔色凌霄,迎风而动。远处舟上一女婉声唱,曲声温婉绵密.......
归则终南山宗兄寄杏来,涤数颗而啖,甜糯奇香,绝异他处,乃作《终南山宏保兄海桃杏见贶兼赋之》
芒种过后是端阳,终南深山荫苍苍。
溪流北麓经行处,石头窝里生奇香。
攀树缘枝绳篮挂,身与猿鸟相颉颃。
果见团团比桃李,叶开芃芃若桑杨。
徐徐吊下两颊软,大杏熟*并麦*。
此季绣球、合欢、木槿开蓝红,栀子、广玉兰开雪白,夹竹桃非红即白。
端午后三日,夜作玳瑁吉州碗“二碗法”饮茗。临八大一帧,远山溪渚,疏树茅屋,随勾随皴,笔墨辄出。
梁绍壬有《背苏州歌》,歌苏式女子发型,有句“粉颈香肩骨肉匀,摹来背面果然真,只愁一顾倾城处,仍是西湖画里人。”恰合嘉兴听桐轩所画菱镜仕女背影图也。
柳如是本姓杨,别号影怜。
酢浆子生叶即生花,叶*颓犹花不止,是“毕生为花忙”者也。
年分十二月,十二地支代名,一月为寅月,非自子月始也,以此类推之。四季又每三分,为孟、仲、季。旧月分上中下三旬,又名上中下三浣。月初、中、末则名朔、望、晦,初三则名“月出”,“匪”音;十六则名“既望、望后”。
正月初一为元日、元春、履端,则初二至初十次第名为“履端二日”,以至“履端十日”。正月初七为人日,人之生日也。初八为谷日,谷之生日也。二月十二为花朝,百花生日也。三月三为上巳,*帝诞日也。四月十四为蒲诞,菖蒲生日也。八月十八为潮头生日。
正月十五为上元,七月十五为中元,十月十五为下元也。下元为上元之半。
端午后五日,归途遇桥下樟林中夹竹桃如积白雪。东天月亦雪色,西日映之,月中物栩栩然,月下一横云甚奇,作扁眼状,为异象也。北林外灰云起伏如山,望之若人行山阴道中。桥上有置担篮售杨梅者,紫黑且大颗,道是余姚人也,遂市得三斤,归盛宋南定凤穿牡丹大碗中,坐而啖之,不觉暮色渐为杨梅汁水色也。填《眼儿媚》一阕曰:
平望天波作山群,花盛乱如熏。瀛洲行道,林中积雪,月下横云。
长桥偶遇仙居贾,半百市三斤。盘盛南定,齿分脆软,汁溅余曛。
端午后六日,折栖园郁李一枝,裁素摹之,纤叶疏豆,以浓淡笔墨作朱碧之彩也,谓:
郁李柔条,殷殷其果。
枝不折多,五叶七颗。
夜雨淅淅,银灯彼我。
不作丹青,点墨庶可。
吴兴颖辉善画博古,笔砚蒲盂辄拙工有味,得其扇,以栖园雅物仿置之,作真博古焉。
端午后七日,逍遥游载“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庄子善奇思也。夜见月色入户,落盆盎中,亮若冰玉。三秦叶子谓“栖园弄月十二夜,月色已如玉。不是冰轮奇艳,看十五十六。”遂饮酒改稿而自倦。
端午后八日,浇园,见檐下盆松枯*,甚痛惜之。夫松宜多阳,必曝而后能生。兰宜半阴,置芙蓉梅桂下已见芽出叶伸,而檐下者半枯。植松兰者不能不知诫之也。
得菖蒲极小盆四,其一为茶壶胆锯改者,为浅绛桐荫仕女,虽残改器,俏立秀雅,植金钱其中,天作之合。二为民国胭脂红“湖山烟雨”渣斗,葫芦肚、细颈、敞口者。三为粉彩“张生翻墙”撇口盆。四为童子博古杯式盆。盆皆极小,植蒲不数茎耳。极小盆皆无底孔,无孔则根易窒而腐,特一一钻得二孔。
又杨梅季也,出陈年杨梅酒,以梅枝德化小盅饮之,温醇而甘。
西蜀六然居士师石壶,善拙笔山水,今画团扇数枚,自题云:“夏至已过日渐长,窗前听雨一炉香。闲来拈笔写小扇,赠与美人纳夜凉。”栖园改末句首字“赠”为“换”,顿然活色生香。
龙泉原呼为“龙渊”,名自古越国欧冶子于山下湖铸成“龙渊”剑。唐时,避高祖李渊讳,易为“龙泉”。
龙泉自三国两晋至南朝,所出薄釉青瓷与越窑无异,为越窑一支也。越窑则自战国,东晋始饰以莲瓣,唐五代最精,谓“秘色”者也。宋则釉绿净透,饰以划花。
巩县窑唐时即出青花瓷,湖田元时即出青花瓷,磁州窑明清时出青花瓷。景德镇窑青花则人尽知之。
张岱《夜航船》有一则,事似《桃花源记》而简之者,载曰:唐樵者蓝超,于福州东山逐一鹿,鹿入石门,内有鸡犬人烟,见一翁,谓曰:“皆壁秦地,留卿可乎?”超曰:“归别妻子乃来。”与榴花一枝而出。后再访之,则迷矣。
宋钱舜选《范增》诗云:“暴羽天资本不仁,岂堪亚父作谋臣。鸿门若遂尊前计,又一商君又一秦。”评霸王辄过杜牧、王安石、李清照一筹。
清时西湖有女子名邵飞飞,知诗书,以绝色闻,常浣衣湖上,里人媒妁之,其母鄙以牧猪奴,以其女必嫁富贵者也。果然,为一官宦掷千金纳为偏室,大房妒之,许与阍奴,旋郁郁而逝,留诗三十首,中有二绝为:“挑灯含泪叠云笺,万里缄封寄可怜,为问生身亲阿母,卖儿还剩几多钱?”“后思前恨转加,误人都是浣溪纱。既然负却当年意,何必寻春到若耶。”是怨母恨男矣,读之伤惋。
夏至前三日,入梅,梅雨沥沥。方石盆中芭蕉二株过冬以为焦枯,今却返青,抽数叶,较他者愈小可人,枯荣良有以哉,下一石横云,芭蕉宜湖石也。搬案上作听雨状。清杭人蒋坦《秋灯琐忆》记其芭蕉叶上题句:“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清冷至极,其妇秋芙续曰:“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随所吟哦即天合之作,真神仙眷侣也。
栖园榴花欲尽,石榴青果楚楚,疏雨偶积荷叶上,忽得句曰:“榴花含红玉,莲叶拾绿珠。”红玉为韩世忠妇也,善武,能跃马抗金。绿珠为晋石崇姬妾也,石衰,坠楼而亡。
蜀葵开似红秋葵,又似单瓣木槿、芙蓉,其名一丈红,是花时一干辄开,红高一丈也。
临清人棱伽山民写《鹤听琴图》。构图极简,中湖石一卷、碧梧二株,梧下立鹤,右一高士落座抚案上琴,湖石后一僮执扇,僮鹤折神定,心浸琴声中也。甚爱而临以作栖园壁上观也。
夏至前一日,疏雨过翠湖,四围翠屏,一湖辄碧,雨落涟漪万圈,游鲦运梭其间。莲荷出水,积雨成碧盘明珠,数支红萼未开半开,雨湿娇媚,柳帘外观之若闺中美人。
得唐五代越窑花口碟,五出筋,五缺,两弯作一瓣,釉细密作秘色,同玉璧碗,为其时绝佳物。
得五代越窑四出筋小梅瓶,卓然修拔,直口斜肩,鼓腹下收,内圈足,腹饰四道直棱条,若系带然。胎坚致,釉极细,通体*釉略灰,秘色也,型釉绝皇家象,为上林湖出绝佳品。
得南宋湖田凤尾大洗,与向得之小洗型无二,唯大小之别,内底划花凤尾,亦或卷草纹,覆烧,芒口,此洗一匣大小数枚套若俄国之套娃,覆置,口层层嵌匣钵壁中,烧成多佳品。此法始于南宋。
得南宋湖田十二出筋花口碟大小者三,大者残拼,金丝开片,阔四寸,为少见者。二小者一开片、一釉润如新,稍冲磕。碟中花口葵口最是可人,尤十二内出筋花口最佳,筋为匠人以竹刀蘸釉,刃印胎上,则自然凸起为筋,待覆釉烧成,则如所见之状。
得清四方菖蒲盆,素白瓷,四面开窗凸起,有二窗线刻二高士图,为旧盆佳品。
长安林菴好金石,善写简古小画,多以博古清供、锦灰山水,枯笔勾勒,浅绛点染,颇出雅致。得其扇一面,画《锦灰堆八破图》,集《豆闭簋》《孔侍中帖》《庄子》《宜子孙》、古泉币、赵之琛印蜕。反面篆书铜镜铭文:“上方作竟真大好,上有仙人不老少,渴饮玉泉饥食枣,浮游天下敖四海,寿如金石长相保。”古雅至极。又《佛教锦灰堆八破图》一轴,集赵之谦佛像印、八大山人墨荷、宋版《六祖坛经》《五灯会元》《集王圣教序》拓片、傅山《心经》、弘一《无上清凉》。
夏至日,午困,昏昏如醉,是“午困昏如醉,狂书何须酒”也,裁纸写草书一张:“十方同聚会,个个学无为。此是选佛场,心空及第归。”此《同聚偈》也。唐时有庞居士,一日谒马祖,问道曰:“不与万物为侣者何人?”答曰:“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再向汝道。”居士顿悟,作此偈,遂成禅宗公案也。
*桷兰为*桷树花焉,夏至前后开。*桷树及叶辄如柿然大过之,花开如寒兰,乃名以*桷兰,江南谓之白兰花者。老妪常篮白兰花、茉莉花贾于道侧,以兰为佩,茉莉为环焉。兰未开若簪头,女子市得一二佩胸前,可得数日清芬。人多见此花于妪前,少见诸枝叶之间;人多见未开者,少见全开者矣。兰开时,二层十瓣,劈若牙片,隆张若笼,内雌蕊堆如麦粒,雄蕊若毫。嗅之香腻,若含笑之花,是含笑与此同肉质花瓣,所以香醇厚而腻也。
得浅绛仕女壮罐,画桃花一树,嫣粉开正盛,下仕女罗衫丝带,坐石台上俯首读书,眉眼迷离,若到惬意处,台上复叠二函,藓草周彻。背书明方孝儒诗“千古周南风化本,晚凉何不诵关雎”,款“戊戌初冬少卿氏作”。二甲子物也,釉色华彩温润。壮罐非若盆碗所用之频,此器自明永乐间始有,仿自中西亚之金银器,本作装“逪”用,逪“长六寸,计历数者”。此器上下粗壮,盖若盔,身若壮士,故称“壮罐”,清又作鼓腹,乃成“将*罐”焉。
得浅绛仕女六方帽筒一,六面海棠开窗,间作三面书、三面画。画辄仕女,御笔罗裙襟带,一倚柳搔首,一梧下弄姿,一蕉外挎篮。配书秀美,三面为:“梧桐秋夜月美艳寄相思画于昌江客以次”,“芭蕉分绿处掩映美人妆拟白阳山人笔法”,“兰闺深寂寞无计度芳春旹客次沈义顺作”。书下近足处又朱笔古篆“永用”“其昌”“大吉”。惜残品,应是前主人失手所致,粘拼不伤画意也。
得道光百花不落地小碟一对。百花图又名万花锦、万花堆,始于乾嘉,为釉上粉彩,细笔摹画众花,描点以金,堆砌无缝隙,极尽繁缛绚烂之美。栖园尚简,所谓物极必反,此极繁之物,繁而不乱,是为一团也。
诗有“酬和”。“和”则须用原韵,“酬”当应原意。
夏至后一日,游香岛,岛为半岛及附岛焉,接壤深圳。
岛处南国,古百越之地,明时转运香料而得名之,是为香岛,近百年尝为英治,人多有傲气。
岛出海上,海在岛中,类宁波之舟山、福州之平潭,海岛杂处,云雾常罩山巅,坦地绝少,依山造楼辄百丈,每纳千万人。
港中纸币有千元、五百、百、五十、二十、十,硬币有十元、五、一、五毫、两毫、一毫。毫者,毛也,毫毛一类,犹角也,谓“凤毛麟角”,辄言碎少之意。
市中道侧辄店铺林立,宾客不绝,街中快递、外卖绝少,是岛中传统商业所以不衰也。
岛内街道多狭曲,公车多双层,人居多逼仄。九龙尖沙咀旺角之老城,废物堆砌,车马滥停,行人纷纭,已沦为陋巷尘弄,更随所道堵而开挖,设障重重,比今日之内陆,呼其为“香村”可矣。先行者落为后者,思之可悲。
夏至后二日访东涌湾沙咀头之侯王宫,宋末杨亮节之侯王古庙焉,写《香港侯王庙记》。
夏至后五日夜归,海上梅雨淋漓,栖园葱茂,石榴已有婴拳大。
杨梅果,皮肉甚奇特,非类桃李之皮肉核三者分明,是核上生千万突瘤,密集而成,有构桃者,楮实子也,秋时红熟,食之软蜜,形制亦如杨梅也。
夏至后六日,虫二寄来鹤羽一枚,附漆书小联二帧、联曰“吃耕田饭,使卖字钱”,笔墨若刻若划,力透纸背,此虫二君自照语也。
青岛虫二,善漆书,雕铭匾,喜暴于荫下观之。好游山水,道己“若问当年,风月无边曾为五湖长”。日日买鱼饲鹤,以笼中鹤为友。夏日鹤羽间脱,虫二一一拾之,栖园见焉欲乞得其一作香拂焉,虫二欣然应之,兼贶联书,羽联至海上,其已作山中仙人游也。
鹤羽观之白无点瑕,阔二寸长半尺,无风欲动,着眼生凉,呼其为“半尺雪”可矣。遂作《鹤羽歌》以记一段风雅。虫二悦,漆书“琴罢倚松玩鹤”赠予。
夏至后七日,蜀中建恩意欲牡丹图,遂兴起画玉兰牡丹插枝及花鸟二轴,又残墨涂古松及芝石二轴,奇古苍老,见若仙物,此物只应蓬莱有也,无意得之乃佳妙处也。
夏至后八日,梅雨连日,窗下梧桐花冠团云,碧叶湿重,风中翻白,听雨打叶上,谓“一天烟雨,半窗桐声”。园中缸盆辄满,每受檐溜动若琉璃面。盆山返绿,苔莓鲜碧,众菖蒲饱吸梅霖,皆新发剑戟然,惮再数日温升湿潮而易腐坏焉。挪园中二乔仕女小菖蒲盆配湖石于窗几上,孤寂清雅。菖蒲盆签筒状,上狭下阔,承三足,为壶胆截头改制,浅绛工笔画仕女二乔,闲坐梧下,思几分闲愁。
煮水涤宋柿红建盏榻上饮花果山云雾茶,雨稍歇,蕉竹荷蒲辄繁翻缀露,蛱蝶雀鸟来访,谓“来蝶携梦,玉露生凉”也。读《二十四香笺》《瓶炉三事》。复古香方,集材研造,知香材之性,征节候之信,物候相济,天人相合者,所见唯海上吴清也。此其为用,其又专研香史,赏藏香器,寄情香事,成以香论焉,行者著书,特过学者流而有味哉。
栖园以为,瓶炉盒三事者,若炉特大于瓶盒,则瓶盒分置炉之左右,类左右护法,亦可瓶盒为一组侧于炉。若瓶炉相当,则盒置于瓶炉之间略前略近瓶。又有花器可组为四事也,特以三代花觚为妙,插珊瑚枝或南天竹,哥窑象腿瓶及净瓶插时卉。
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此夜郎者非汉时“夜郎自大”之川黔间夜郎也,是唐时龙标邻近之湘中夜郎也。
东坡之“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极似李后主“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句。
西汉霍去病漠北大败匈奴于狼居胥山封禅大典,东汉窦宪西北退匈奴三千里而燕然山勒石纪功,乃辛弃疾此“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范仲淹“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辄是功未成之叹也。
《水调歌头》苏东坡“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直脱自李白《把酒问月》“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也。又其“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脱自白《月下独酌》“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也。又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脱自谢庄《月赋》“隔千里兮共明月”。不读书,何以出奇文哉?
过翠湖,始有蝉鸣于柳。荷风掠岸,清香入嗅。
小暑前五日,晨得蜀中三余茶客遗笺曰:“梦到《红楼梦》中一首诗,梦到飞兄,我问你读的红楼梦是哪个版本,你说是甲戌本。”真
千里难一见,梦中论红楼。
脂残泪痕重,甲戌枕春秋。
夫甲戌本为残本唯有十六回,有脂砚斋朱评,中有“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此为胡适之民国时上海购得,为南飞仅携之物,平生秘本也,虽残然若吉光片羽、断金切玉。中批词“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乃断芹身世一二。
又有七十八回者《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为庚辰本,即脂本,是“重评”,然十三回者甲戌本,即脂残本,为“再评”,是曹雪芹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未成而近成者也。所以于梦中告三余茶客甲戌本也。然惜其残最甚。
至于曹后近百年程伟元高鹗活字印刷百二十回之《红楼梦》程乙本者,是读物非是藏本矣。
小暑前五日暮,捧垃圾投放,至,中一袋稍举而不定,监妪大呼“干垃圾耶!”悚顿,亟掷其桶。毕,其补道“能吃者为湿垃圾,不能吃者,干垃圾耶!”顿悟,闻若灌顶。阅月干湿之分,此妪一言,压千图万释也。
孔子聚徒三千,讲学之地多重杏树,因名杏坛。唐玄宗选伶三百于梨园习乐,乃呼为梨园弟子。
秦始皇焚书坑儒,是焚六国书,坑方士之儒,诸子经典则藏宫中,项羽火烧秦宫,则为书祸矣。直汉初高祖使年老者口述所记而补全之。
*谷子本名王禅,为苏秦、张仪、孙膑、庞涓、毛遂之师,施合纵连横之术。人多知毛遂自荐于平原君,少知其亦出*谷子门下。
泰山为岱宗,五岳之首,“泰山安则四海安”,乃秦始皇、汉武帝、唐玄宗三帝封禅大典于此,封,祭天也;禅,祭地也。
“婵娟”,屈原之侍女也。“念奴”,唐歌女也。“虞美人”,霸王之虞姬也。
孔子名丘字仲尼,其兄名孟皮,字伯尼。
柳公权学王继而习颜乃成柳体。赵亦学王,乃楷四家有王后者二。
周时门侧挂桃符,刻神荼、郁垒像,以辟邪驱*。符长六寸阔三寸。后蜀孟昶题字桃符:“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为春联之始也。
上元节正月十五,为上元天官生日;中元节七月十五,为中元地官生日;下元节十月十五,为下元水官生日。此道教之三神灵也。中元节为*节,地狱门开,已故之人可归家认亲。
商时唯有冬至、夏至、春分、秋分四节气,周时为八,至汉方满二十四节气,*道一周二十四分,则一分为一刻。
杜牧诗云“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乃豆蔻十三龄也。杜甫“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乃古稀七十龄也。
古以右为尊,右衽,右丞相,顾“无出其右”者。
*衣为帝色自隋文帝始,为赭*。赵匡胤*袍加身,则称袍*,明朱元璋衣、器辄专*,官民不得用。至清,赭*易为明*也,色稍异。
衣冠禽兽者,是云文武官服之补子绣物也,乃称枉为官者言,非是禽兽着衣冠以扮人也。
泊来之物,汉时前加“胡”“西”字,自西域来焉,若胡瓜、胡椒、胡萝卜、胡床、胡琴、西瓜。宋明时前加“番”字,自南洋来焉,若番茄、番薯、番椒、番麦、番石榴。清及近代前加“洋”字,自西洋来焉,若洋芋、洋葱、洋火、洋锅。
曹操《短歌行》“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杜康者,*帝时粮库官也,偶自树洞存粮而得酒,拜为酒神。
古一两金等十两银,一两银等一贯钱,一千文也。所谓“腰缠万贯”乃万两银,千两金也,约六十斤金。今日一两金约百两银,银不值矣。
高适《别董大》“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句,乃董庭兰善古琴,都人喜胡乐,无奈离京去矣。
王昌龄《从*行》“*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句,乃汉时楼兰数遮杀汉使,霍光震怒,一举灭之。
刘禹锡有《陋室铭》,是“永贞革新”败,贬谪和州通判,知县难之,三易其所,终成斗室,乃愤作此篇。
白居易有《长恨歌》,乃其同陈鸿、王质夫游仙游寺,近马嵬驿也,谈及贵妃事,质夫谓“若无篇什记以传之,事必消没矣”,遂白居易作《长恨歌》,陈鸿作《长恨歌传》。
李商隐《锦瑟》,是其绝命诗也,诗成未久病逝。“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唐温庭筠、韦庄为“花间”词人,皆有《菩萨蛮》词,温词为“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温词为“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竹林七贤”之阮籍乃“建安七子”中阮瑀之子也。“竹林七贤”中之阮籍、阮咸又为叔侄。
陶渊明《饮酒诗》成,东晋亡。
南朝吴均《与朱元思书》极似陶弘景《与谢中书书》,山水鱼鸟林猿数物而已,略一点染,清奇无比。
见道边蓝花君子兰开,紫穗兰也。一穗数十花,笼若绣球,一花又八瓣九蕊,瓣筋及蕊蓝紫,叶窄长于君子兰,高达半米,又兰中之巨者也。
又紫娇花亦开,丛生如韭,韭花白而此花紫,他无毫异,折嗅亦韭气也,为紫花韭也。全株较紫穗兰又极小。或曰,韭菜为可食之兰,兰为可赏之韭菜也。
此季为兰芽多发时,向置檐下多不生,生亦易腐,今悉搬梅榴树下,任日透之,叶荫之,雨滋之,竟新芽突突而出。
此季又蚂蚁蚯蚓繁殖时,盆盆辄成蚁巢蚓穴,幽隐群出,观之若龙马江天。
小暑前二人,雨过见日,日照盆山,阴晴变幻,一铁鹤置石隙中,作下瞰状,苔藓株株若青松,布于险处,真“白鹤之谷兮,青松之崖”也。
小暑前一日,晨闻蝉鸣于梧桐,间或一声。至西园,荷叶满池,茎节生须,惜未见花炷,然有幼鱼嬉于莲草间,池水顿活。观壁下蕉丛近人高,翼翼亭亭,花蚊频顾,不胜叮扰,遂归。对园饮单枞,盆中绣球已开月余,由粉及紫,今又成绿,竟无谢意,绣球真奇花矣,呼其“三变”可也。夜亥时,雨过若急行*,雷为先使,风携雨至焉,一夜叮咚泼溅,翌日竟晴,坐榻上看蒲荷葳蕤。
小暑后一日为六月六,天贶节也,天赐恩泽。泰山岱庙有天贶殿,乃宋真宗御立。
汉宣帝刘病己幼生于狱中,少长于平民,一朝迎为帝王,深谙民情吏治,遂使*治清明,天下大治,成昭宣中兴。而西晋时天下荒乱,百姓饿死,闻报,惠帝曰:“何不食肉糜?”兴衰宁无道哉?
得盏二,一为北宋耀州窑青釉剔花牡丹碗,釉细润青翠绝佳,内六出筋,外剔牡丹,侧刀爽利,圈足,斜鼓腹,奢口卷唇,为宫式,形制最隽雅可人。二为北宋晚湖田花口碗,圈足鼓腹,平翻唇,花口五缺,亦宫式也。惜二碗皆稍残拼。
得小花瓶二,一为宋吉州窑黑釉小瓶,高不盈尺,圆鼓腹敞口,颈足辄细,下承小圆座,类花觚状。釉酱黑油润。吉州窑碗盏多见,瓶绝少。二为元明龙泉挂耳小瓶,类玉壶春,高类前,釉翠润。颈出二方耳,内贴壁挂二环,形制颇古雅。二瓶皆小巧,可伴瓶炉作四事也。
得古銅饕餮文尊式花觚,式颇古,东瀛人作,近百年物,作栖园花器。
得宋青白釉瓶,圈口长颈鼓腹,弦纹三隔,下近底印花仰莲瓣,中印牡丹,花肥叶茂。胎稍粗,釉浅蓝,作香箸瓶可焉。
得宋青白釉笔架二,一型釉皆肥润,釉蓝,出五指,中峰特高鼓,模印铜钱及花草纹。一瘦,釉稍白,五峰略同,印带贯铜钱纹。辄难得者,为栖园文房雅器。
小暑后四日,雨霎降霎停,落地若鹿梅虎斑。过翠湖,湖碧皱,荷花开正酣,珠露清圆,风来叶翻白如裳。湖边桃熟落,红晕鲜裂,滚青苔上,无人收拾。竹随鞭伸处肆意而生,一篁即出,辄为意外。循林缘,择竹枝*老者折之,作茶拨焉。
暮大笔长纸抹造像四幅,吐栖园腹中浩然气也。
夜见莞城谁堂发蠹魚照,谓植蒲仙馆不胜其患,初见此物焉。原以为若微不可寻且体应圆,今竟大骇,前二后三,首尾皆长须,节肢六,形如握锥,披疏毛,望若河虾,不知何呼其鱼耶?
蠹魚以书卷为食,一经徙匿,籍本为居,辄穿啮若圆钱曲蚓,缺字断章,卷帖为之一毁,向得一《快雪时晴帖》拓片,蠹痕混于行字间,涕泗若泪,直恨而不能去之焉。
谁堂为印家,斋壁常悬一联曰“食金石力,怀草木心”,今蠹魚同居,鱼兄定亦有一联曰“怀金石力,食草木心”也。一哂。栖园有同恨之恨,遂作一歌向之:
几时生得来?何物驱得走?
须毛醜怪偶现身,馆斋成蠹薮。
梅斑蚓纹断文章,经纶入你口。
断章焉能取真经,听我普庵吼。
小暑后六日,忽梦回,当时是,一夜眠态无变,不记时间更替、人物存在,但觉万籁消散,千古俱足,唯吾两人如一人耳。
小暑后七日,得一清大红酸枝小座,承钵式小盂,于案头赏玩不已。座老物,为一木透雕,云纹交集,隽挺,摩挲已若栗皮。盂为豇豆红,桃花片也,清物,红白若豇豆皮,气色恰合此座。?布朗茶对园而饮,打篆一炉焚之静坐,谓:
晴窗一炉烟,无风张丝弦。
偶作白鹤去,袅袅出帷椽。
子易读《香港侯王庙记》道:“此庙神亮节公为我浦邑杨氏一世祖也,宗谱中无此记载,而文中有史记相同也。至宋于今有亮节公祖祠于吾乡,我杨氏后裔遍海内外万余人,世代香火不绝,年年春秋两祭。亮节公有兄弟亮忠公留台金门县,其房传裔在台岛金门为多。幸哉吾祖即为佑港民之神,公神威显赫,吾族荣光也。感恩王飞先生此文,他日告与族中长者,有机缘吾杨氏必定能与此庙结缘。”雪浪花道:“亮节公为吾佛昙世隆公之父,其坟现在金门官澳,祖庙为金门达山堂。史有记焉!”夫为后世寻得神庙,亦一善,为栖园欣慰事也。
吉州窑釉色主以黑,绝单调,然其洒釉、剪纸、木叶、剔花、印花、绘画诸般技艺,此又绝繁复,此以不变而至万变也。
五代时,北为周辽地,南唐以宣州窑为官窑,造白瓷。
《韩熙载夜宴图》中置有酒及果核,酒以温碗执壶及台盏承之,果核以高足碗及卧足盘盛之,乃今谓“洗子”如湖田凤尾洗者,实为此用也。
嘉禾范笑我点校清人项映薇《古禾杂识》,中王寿增录道“芒种,逢壬入梅,夏至,逢庚断梅,又三日为头时,又五日为中时,又七日为末时。时中小儿禁剃头。梅天多雨为梅雨,人或以瓮承檐溜贮之为梅水,烹茶甚佳。”
今岁至大暑竟盛夏凉如秋,每夜雨淋沥,早晚明爽,诸扇几废,谚曰“六月不热,五谷不结”,今岁应欠收矣。
得画五:一为郑庆仕女图,绢本,设色明淡,画湖石修篁、高树朱栏,仕女重裳复襦,簪花缀玉,侧身婉娈,乌鬓桃面,杏眼樱唇,尖颔修颈,作欲视还羞状,兰指半遮香腮,春分醉人欲倒,一婢轻扶之。观久画中美人,欲活色而生香,绝胡也佛一路摄人心魄之女也。款落“甲寅仲夏山阴郑庆画于扬州四望亭北楼。”郑庆者,清末民初山阴人,寓居扬州,擅作山水、花卉,工仕女。
得东瀛人中林竹洞《山居图》轴,画溪岸古木下茅屋二间,内空寂无人,唯瓶花书卷。绕溪而远则溪口一桥,过桥二公作欲送又留状,是主人携杖送客,谈兴佳处,未舍揖别也。再远则峰峦云霭,莫可目辨。竹洞山人为南派宗师,水墨以淡胜人,曩得其《蝠鹿图》亦如此,逸品也。
得《山居读书》轴,画长桥溪壑,负山一构,茅屋敞阔,踞台上,帷帐栏阶精洁,一高士其内傍案坐读,台下结竹篱为院,长松修篁,湖石净地,二鹤驻足转颈看人,来客焉,客拄杖而立,似吟诗如提款者,款曰:“茗学院中池水畔,商恩不去又经春。见君惊叹双回顾,应为吟声似主人。檐外读伴”,檐外读伴者,藤原也,此画作者,用笔枯淡,拙顿而意连,诗画构思佳妙。
得东瀛人宽亩《双鹤图》,一俯一仰,丹顶白羽,喙爪勾勒绝精,为非工胜工而能活者。向得其《鸢尾白鹭》图,亦足仙野气。
得《芭蕉蜗牛》轴,秃笔水墨写意芭蕉一株,出三四叶,一蜗牛坐叶上伸首张角,作眺望状,数笔传神,绝青藤大涤子笔也。款曰“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随富随贫且欢乐,不开口笑是痴人。春山逸人”。此白居易《对酒五首》其一也,白再有“岁无多时壮健,一春能几日晴明。相逢且莫推辞醉,听唱阳关第四声。”是李白“今朝有酒今朝醉”之意也。以不争作道家语也。
东瀛之画,多取吾宋元之法,又深蕴禅机其中,空寂恬淡。其裝池亦佳,天杆嵌菱形铜钉,系织带,地杆轴头多牙、骨、木、竹、漆诸种。
广东汕尾德森道:“我曾观《蜀中记》,嚼字如饴,掩卷而思,竟不能寐。”
大暑前六日,往呼市。气甚凉,雨若江南梅雨之频降,草木葱茂,唯多松柏榆槐杨桦而已,他数经冬辄不生也。此季为草原绿浓时。
得银香筷二副,一有铰链,一断失,民国物,皆以凸弦中隔,上镌卷草纹。修而长,投栖园香箸瓶中,作香器也。
得鎏金香匙一,桃形,镂底,柄镌弦纹,通体绀色、金色斑驳交叠,栖园中又增一转运使也。另一水盂勺,清物,柄首为蝠,而勺为瓜蝶,铜制旧润,配马蹄霁红水盂最宜。
得湖田窑盒盖二,一瓜式,宋湖田窑出,棱棱鼓曲,一柄粘洼心处,型极灵巧,釉水绝美,莹白泛蓝,夺人心目。惜唯一盖且沿残。另为宋湖田六瓣重瓣盒,内又模印花卉卷草,工极细,惜唯盖且两拼。
得战汉青铜构件,本簋盖之抓钮也,五螭龙曲立,共衔一环,环细绳纹,绣色极美。夫簋五龙者,大夫用。此物作铁壶盖置为茶案古雅物也。
向听蒋勋白先勇讲红楼梦,可作导读论,今读蔡义江,作学者论也。乃“后四十回未有曹雪芹一字”之论虽闻以惊人之语,是确有其灼见者,若石头之论、黛亡之论、宝玉终果、贾家终果、甄家一线,诸论良有见地,全自雪芹思脉续出。
是曹未四十庚而初结《红楼梦》,以大荒山中补天遗石欲入世游历繁华为起,混入欲投之胎神瑛侍者、绛珠仙草而入人间,故宝玉含玉而生,遗石便为通灵宝玉也,日随宝玉,所历见闻,乃于归山之日作记,乃名《石头记》。所见荣枯若繁华一梦耳,又名《红楼梦》。
是曹假以石头笔也。曹幼年北迁,渐长,自长者及佣奴言谈中知曹家江南富贵查抄兴衰事,又污官三代不可科举,无聊乃演绎所知,作此巨著。书成,交脂砚、畸笏叟誊清批评,参其建议,增删五次。脂砚斋得全读百二十回,自甲戌前至庚辰凡四评石头记,书及评辄传抄而出,待庚辰定本传至畸笏叟处,已数页因借阅者迷失不知所踪,雪芹也因子夭而四旬歿,未得补全残本。脂砚斋亦不久而终。此书传抄秘阅京中,一时风行,曹后三十年,程高以梦觉主人作序之甲辰本《红楼梦》,综时人续貂文字现百二十回,成全书以印行。
第五回判词及各回目中诗歌谜联中辄于各人结局作以隐射。八十回后之应是宝玉出躲,黛玉哭啼泪尽而亡,非是程高所谓金玉成婚,黛玉孤亡也。若如此,何以绛珠以泪相报焉。甄家本为暗线,后必渐出为明线。
以畸笏叟批评口吻及为遗稿终存者,且以庚年推断,其应为雪芹父也。其号“畸笏叟”,自称“废人”。雪芹父曹頫为曹家末任江宁织造主事,后遭抄家革职,家财一空,处以“枷号”,身无纹银,北迁都中,居崇文门外蒜市口。量数代繁华,凋敝己身,比明徐渭有自写年谱名“畸谱”,记己困顿坎坷一生。如此,乃畸乃废,必曹頫也。
庄子曰:“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
大暑前三日,晨起,一天蝉声。江南今日出梅。今梅特长,竟月余,长往年一旬。园中偶见芙蓉竟开,方几月耶?芙蓉君错乱了季节乎?
次日饮茗读书,园木不胜日烈,皆垂垂然。谓“赖有诗书消永昼,更将茗扇作伴读。”
《长物志》“器具”云:“今人见闻不广,又习见时世所尚,遂至雅俗莫辨。更有专事绚丽,目不识古,轩窗几案,毫无韵物,而侈言陈设,未之敢轻许也。”知“长物”须古,须素,须简,以韵取,人谓“长物”乃“身外之物”,实然又不然,此语参半,是“身外物”又是“安身物”也。
民国刘子芬《竹园陶说》“近来出土之器甚多,有一种碗碟,质薄而色白,微似定,市肆人呼为影青,以其釉色微带青色也,据言出自江西为宋所制。”南宋赵彦卫《云麓漫钞》“今处之龙泉者,色粉青,越乃艾色。”南宋陆游《老学庵笔记》“耀州出青瓷器,谓之越器,似以其类余姚县秘色也。”
《蜀梼杌》云:“孟昶有国,宫苑城上尽种芙蓉,谓左右曰:真锦城也。”宋徽宗《听琴图》一身灰素,道袍也。唐尊佛,而宋明道家绝盛。
豇豆红,霁红也,康熙一朝所出,吹釉,所存辄小器,为太白尊、石榴尊、苹果尊、菊瓣瓶、柳叶瓶、洗、印盒诸数种。
大暑日,始校注《天下名山胜景记》及续编计五百记、六百页。字字抄出,日作一页,必举移载之功也。校注哉,亦作研读观也。
大暑后,日日蒸濡,菖蒲室内不过三日即鲜翠枯霉,是根土闷腐矣。亟搬去园树下。湿热,是不可饱水,水饱则蒸败;不可少水,少水则干枯。是季实菖蒲苦难季矣。
大暑后二日,午后骤雨,乘风斜注,大珠击积潦上若万朵梅花,复灭复开。
今日偶知,木器扁窗为开光禹门洞法,向得二文盘为此制。
得一北宋耀州窑花口尊,蒙古坑出,碎裂十余片,欲询技高者修复之,询西蜀南充翛野间莫君,其精金缮,道:“商业修复有数拙者,甚恶,一为打磨过度伤釉面;二为污染开片;三为对位不准;四为用胶不可逆。”又道,金缮之艺,料取天然,且可逆,漆加碳粉则黑,加朱砂则红。若青瓷,缮金不宜灿然,宜调以绿料,而使沉润。
虫二有敲石唤鹤,鹤谙熟其来饲,健步出,诗其曰“隔栅听石臼,应声出金屋。
石*为鸡冠石也,又雄雌之分,雄*入酒可祛邪扶正,雌*则抄书改字涂以漫灭。今信口雌*者,谓口出之言随意涂改也。
孟浩然《望洞庭湖赠张丞相》中句“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云梦泽者,泽,水也,长江之北者为云泽,南者则为梦泽。
“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逋世间事皆能之,唯不能担粪与着棋”,是陶不能琴而林不能棋也。
大暑后四日,伏宅中,每动辄汗涌连珠。忽雷声绕檐,远近相闻。渐乱风起,暗云生,一霎雨下,气骤凉。搬茶水榻上饮,去衣受风,看檐溜打石,蕉摇蒲动,暑气全消。填《夏日燕黉堂》一阕,记梅雨事焉,月余未填词,集为长调,词曰:
雨如毫,看梧桐叶懒,蕉过人高。亭午易困,好似醉浊醪。开轩就纸书狂妄,任飞白,冽竞霜髦。远兽言禽语,庄蝶入梦,一霎逋逃。
避眼去訾謷,但琼楼密锁,遮断东曹。纤腰一把,沉吟胜读骚。骤风回转竹光动,雨急斜,闻是琴操。比夏虫于雪,朝菌于晦,岂羡鲲鳌。
暮趁雨出,蝉声四闻。过长桥,得田野,沿河茂樟外,放眼辄密绿,一城中待建地也,为人所翻土作畦,植为菜圃。中瓜棚豆架参差,凡杂种粟黍薯芋、芥葵椒茄诸物。蜻蜓群飞,忽翅浮身往还草木上。人足踏草为径,绕错田中。径外有白首老妪隐约棚架层绿后,躬身耕植。入田扪草行其中,履襟皆粘翠露,见柿红瓜白者,摘以啖试,嫩脆触齿无渣滓,绝胜市中所售者也。唯蚊蠓随行,每驻辄伏刺胫上,亟归去。
《红楼梦》贾母带刘姥姥看大观园,至黛玉潇湘馆,见窗纱已旧,乃呼凤姐,凤姐道库中有“蝉翼纱”,贾母正其乃“软烟罗”也。唯有雨过天晴、秋香、松绿、银红四般颜色,有流云卍蝠、百蝶穿花花样,作帐子、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近代南地有宋墓出烟色牡丹花罗背心,轻盈若羽,剔透似烟,重十余克,可折握手心中。陆游谓“举之若无,裁以为衣,真若烟雾”者,或曹公之“软烟罗”同此宋物也。
渝嘉禾愚度读《栖园杂杮十三章》谓“彼妇、跛翁皆熟视无睹耳,栖园观世深切,文风疏朗,粉之。”
吾乡里大王坊为秦徐福东渡造船处,其南数里,荻水口北,柘汪东有古城淹海中,为春秋古莒国都城纪鄣城。莒国乃齐国小白避难地,鲍叔牙遣护归齐,以成齐桓公也。秦始皇巡临东海,有驰道至此,先于琴岛勒石以颂秦德,后再临驾,改琴山为秦山,设石阙,为国东门。又促徐福东渡蓬莱求不老仙药,辟莒城为东渡求仙督卫府。徐福造船装备凡九载,携百工杂役、水兵庭僚,六畜辎重,书药器具,童男女各五百,乘楼船二十余艘,自琅琊郡赣榆县荻水口出海。其兄徐龙随陆缙,亦率人船略同,自渤海郡饶安县无棣沟出海。其弟徐虎随秦望,亦率人船略同,自琅琊湾徐山出海。三队汇于秦山,东去,遍历艰险,人船失海近半,过济州岛之蓬莱、方丈、瀛洲三山,散至倭地佐贺、高知、歌山、三重、爱知、秋田、青森、九州、长崎诸处登陆。徐福实知无仙药可得,无意西归,乃探明地理,结接土著,授以文字医药、渔猎耕织之技,婚配童男女,建国“和合”,遂为东国人文初祖。
近日“天下龙泉”大展,集域内佳器,万众往观,为一时盛事。栖园亦好之,蓄宋棒槌瓶、明绳耳刻花鬲式炉、刻花牡丹灯笼瓶、菱口大盘辄无异于展中物也,喜甚。
“赵州茶”者,赵州从谂禅师“吃茶去”公案也。有僧徒来谒,师道,“吃茶否?”答曰“未有”,师曰“吃茶去”。旁徒道“我已吃”,师曰“再吃点”。是其时茶贵物,饮完须吃茶叶也。
元山西洪洞墓葬壁画《侍茶图》有炉壶盏托诸器,侍女回环左右侍之,更有一侍女托鸡心罐,作捣杵状,知向所见此器乃茶粉器也。此器辄有盖,非是水盂。
五管瓶应是殡葬冥器也,今人多用以花器。
宋元时,梅瓶、玉壶春、匜、台盏,组为酒器也。酒储以梅瓶,分至玉壶春于案头,饮时注入匜中,匜有流,类今日之公道杯,再注台盏中。如无匜,可玉壶春直入台盏。有以匜为饮器者,非也。另有大钵带盖者,若莲瓣、瓜棱者,亦为酒器,梅瓶注其中,以酒勺舀入台盏。
近来数日,天朗气炎,云物瑰丽,朝霞晚霞皆烂然可观。
七夕前四日,《闲人闲事》主编之杭州初庐主人,携新月女史来访栖园。将至,片云飞来,忽而生雨,急落若连珠,少顷即止,炎气径尘为之一扫,桐花青枣为之一新。见二客穿林度樾,翩翩来焉。
栖园主人早扫园置蒲,涤器煮泉以待,客来斋中落座,谈笑而风生,议论而趣成,初庐素衣折扇,两鬓风尘,不辞路远而来。新月一袭白裙,缀佩香囊,浅言娇笑,清雅可人。茶过武夷南糯,器论龙泉浅绛,又展轴观画,扶栏看书,炉香一篆,六神怡悦。乃至园中,斑鸠巡瓦,蝉鸣盈耳,依蒲偎荷,扶蕉指榴,遥望四邻连绿,暮云成阵。盘桓帘外久时。
将归焉,初庐遗书二卷,谓“常做如意想”也。栖园乃写近词二阙以贶,送客国槐下,花落无言,铺地若玉。途中得七言,曰:
午时一霎太阳雨,应为客来拂暑尘。
终道初庐杭郡远,故知新月宋瓷珍。
清词淡墨贶三径,浮槚沉烟颐六神。
壁画同观山里鹤,满窗云物寄闲身。
七夕前三日,至呼市,近暮风起,阴云自南天来,瞬时雨降若瓢泼,风摇天地晃荡,刻钟雨歇风静,云褪尽,天外银钩一弯,新月如洗。次日南过大黑河,谒昭君墓,归途写《谒昭君墓记》。蜀人川读记道“怎地看出泪来?感伤昔年女子命运吧。若雪芹之哭女子。”渝州愚度谓“体物寄情,如身临之。史书多记英雄故事、权谋战争,然史上悲哀甚多。栖园说昭君,不知历代昭君多少。一将功成万骨枯,史记一将,万骨谁又记得,谁有哭之。”
越窑自汉末两晋至宋凡存千年,为青瓷之母,所以其中精佳者倍珍。宋前,越地主以越窑。至唐五代时最盛,至北宋后,凋敝停烧。自此处州龙泉青瓷兴,且所出瓷器绝同于越窑,似是越窑工匠迁徙处州矣。龙泉兴至明,越窑龙泉是一脉者也。
北宋龙泉薄釉清翠,南宋则浊釉粉青梅子青,元则益发浊厚。北宋器外足底多无釉,南宋底多满釉、圈足无釉,元明则涩圈垫烧,足心有釉。
栖园主人五记之《蜀中记》
《江南记》《域内记》《域外记》《栖园日记》筹备出版中……
捧阅大著,如同拾诗数片晚明。悠悠斯文,溶于今世,不禁笑由心生。-----余秋雨
气韵古朴,行文优雅,似与前人松下泉边品茗、听琴,一脉心香,旷渺袅袅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在喧扰中回归宁静。-----*
栖园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