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主要参考毛丽霞所著《从隔离病人到治理环境》,较为全面地介绍了英国从刚开始接触霍乱引发公众恐慌,到医学界对霍乱防治的争论、再到约翰·斯诺揭示霍乱传播途径、最后英国政府改善公共卫生的整个过程。约翰·斯诺科学地揭示霍乱传播途径在战胜霍乱中起到了前瞻而又关键的作用。以史为鉴,我们仍能从这场与霍乱的战争中领悟到前人的经验与智慧。
前言
自年首次出现霍乱全球大流行以来,已经爆发了7次世界性的霍乱。与其他大多数国家一样,英国也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遭受到霍乱的侵袭,但与其他国家不同的是英国最早发现了霍乱是通过饮用水传播,并通过治理河流污染,保证饮用水卫生及早地摆脱霍乱之苦。在这场与霍乱的战斗中,约翰·斯诺(JohnSnow)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对霍乱病因进行溯源的思想与方法,在流行病学领域仍熠熠生辉,给后来的无数的学者带来启迪。
接下来,是一个关于勇气、理性和智慧的故事。让我们跟随主人公约翰·斯诺,重临19世纪的大英帝国的那场人类与霍乱之间艰苦卓绝而又波澜壮阔的斗争。
一、恶魔漂洋而来帝国惊慌失措
霍乱起源于印度,是恒河三角洲的地方病。恒河随着雨季呈周期性泛滥,霍乱就会在恒河下游地区迅速流行开来。19世纪初,工业革命中的英国国力蒸蒸日上。年,利炮坚船武装下的英国军队登临印度孟买,当殖民者贪婪地攫取利益的时候,霍乱也以此为起点如附骨之疽跟随这个远洋帝国播散至全世界。年10月,一艘从普鲁士返航英国的船只在桑德兰港口靠岸,船上几名船员腹泻不止,医生束手无策。紧接着一种以剧烈腹泻为特征的未知疾病快速席卷了整个国家。病人往往首先出现发热、出汗,然后是无法控制的腹泻,腹泻持续数小时之久,最后泻出物为无嗅白色液体,称之为“米汤便”。病人口渴难耐,但饮水时却又出现剧烈的恶心呕吐,随后患者开始出现脱水症状:声音嘶哑,肌肉痉挛疼痛,皮肤松弛、堆叠、褶皱,体重下降,血液失水导致皮肤和指甲呈现蓝色,桑德兰人将这种未知疾病称为“蓝色恐怖(theblueterror)”。发病5~12小时内,病人在哀嚎或呻吟中快速昏迷和死亡。病人这种快速而又痛苦的死亡方式给英国人的心理带来前所未有的恐惧。
面对这种未知的疾病,所有的医生都不知如何应对,每天病死的人数逐渐增加,整个医学界都充满了悲观、绝望的气氛。《柳叶刀》的刊文内都充斥着“没有任何阶层能逃脱它的攻击”、“全家灭绝”、“文明沦为野蛮”等字眼。《泰晤士报》认为霍乱是“巨大的恐慌、十足的恐惧”。运送尸体的灵车穿梭不止,教堂钟声时刻在刺激着公众本来就紧张不已的神经。庞大的病人数量和缺乏有效的疗法,导致医医院不愿再收治霍乱患者,这一行为导致了民众对医生的不满。伦敦、曼彻斯特、利物浦到处流传着“医生在屠杀霍乱患者”的谣言。最终,在年春爆发了骚乱,医院,毁坏医疗设备,当局出动军队才将骚乱镇压。
图一:年10月一位死于霍乱的女孩(左);年埃克塞特霍乱引发骚乱(右)
霍乱持续到年9月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第一次英国霍乱,这场霍乱“首秀”轻松带走了约3万人的生命。在英国上下都松了一口气时,一场更大规模的灾难正在酝酿。
二、乱象丛生的治疗方法困难重重的病因探索
年霍乱再次从印度传入俄国,年传播至德国,10月份出现在英国爱丁堡和利斯。爱丁堡例霍乱患者,例死亡,揭开了第二次英国霍乱的序幕,恐怖再次笼罩英国。此时医学界对霍乱病因仍旧一无所知,他们给出了五花八门盲目的治疗措施。《柳叶刀》报道了使用酒精、酒醋、樟脑酚、芥菜、胡椒、大蒜、坎特拉兹(甲壳虫干尸粉与壮阳药芫菁的混合物)制成药剂涂抹身体能够避霍乱;颇负盛医院使用氯化亚汞、酒精、鸦片、海狸香、油、盐治疗霍乱,结果2/3霍乱患者死亡;当时的卫生总会给出了更加荒诞的治疗方法:用橄榄油塞满病人的胃,用枝条抽打患者或站在患者胃上跳跃,希望借此能将霍乱排出体外。医学界给出的措施毫无意外地全部失败了,导致人民对医生丧失了信任与耐心。不甘心坐以待毙的群众开始自己动手研发霍乱药方,几乎人人都能滔滔不绝地讲出自己的霍乱根治方案,整个英国社会一片混乱。《医学时代》毫不客气地指出“必须承认,在关于霍乱的几个重要问题上,科学调查毫无作为”。《柳叶刀》也无可奈何地承认“霍乱之谜悬而未决,一切均处于黑暗和迷惑之中,它是一种菌类?昆虫?瘴气?带电干扰?臭氧缺乏?还是来自肠壁的病态废物?我们仍处于推测的迷茫中。”
三、抽丝剥茧图穷“匕”现
在关于霍乱病因的大讨论中,瘴气学说大行其道,医学界主流认为霍乱来自于不干净的空气。这种说法并非毫无根据,让我们以伦敦为例,看一看当时的城市面貌。年,英国率先完成工业革命,伦敦工厂林立、机器轰鸣,发展日新月异。烟囱肆无忌惮地向空中排放着滚滚浓烟,整个城市笼罩在烟雾和熏天臭气之中。随着城市人口激增,粪便处理成为伦敦市棘手的公共卫生问题。年伦敦成为名副其实的“化粪池城市”,有个“著名”的和无数个不出名的化粪池装满了令人作呕的液体。遇到雨季,池内水肆意外溢,恶臭满城。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很难不去怀疑这污浊的空气与霍乱没有任何关系,因此瘴气学说得到了《柳叶刀》的认可,甚至维多利亚女王都对此深信不疑。
此刻约翰·斯诺也在苦苦思考着同样的问题,谨慎的斯诺发现霍乱患者的食道是第一个受到影响的器官,他隐隐感觉到霍乱是由于进入消化道的“毒物”引起的而非吸入呼吸道的“毒气”。年8月,伦敦出现了小范围的霍乱,斯诺亲赴疫区进行详细调查。斯诺天才般地想到了将死亡病例标注在地图上,从而观察死亡病例在时空间上的分布。从8月31日~9月2日,斯诺将89例死亡病例通过短横标注在地图上。死亡地图徐徐展开,隐藏于地图中阴险的霍乱之“匕”终于露出了端倪。斯诺发现死亡病例集中分布在剑桥区宽街街角的一口公共水井,距离水井越近,死亡病例越多。在后续的调查中,他惊讶地发现这口公共水井旁边的一家啤酒厂工人无一人感染霍乱,经询问得知该厂工人的饮用水来自工厂内部水井而非宽街的公共水井。斯诺还在井水中发现了霍乱患者米粒状的排泄物,他敏锐的发现当地霍乱与这口水井有关。斯诺立即建议市政府关闭这口水井,当该建议被采纳后,霍乱很快平息了。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宽街实验”。它有力证明了霍乱与饮用水的关系。年他将自己的观点发表在《论霍乱的传播方式》中,并提出一些遏制霍乱的方式:接触食物前要认真且频繁洗手;使用井水前需过滤或煮沸;禁止把烹饪的水倒入下水道等。
图二:约翰·斯诺绘制的霍乱“死亡地图”(左);伦敦宽街水井,旁边为纪念约翰·斯诺的酒吧(右)
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不断地完善自己的理论并寻求更有力的证据。年他公开发表了《论霍乱的病理学和传播方式》,证明了霍乱与水源、下水道之间的关系,提出了完整的霍乱传播理论。令人遗憾的是大部分医生、政府官员、教士对斯诺的理论充满质疑,并对瘴气学说深信不疑。年,45岁的斯诺因中风而去世,他的理论始终没有用于霍乱防治。
四、立法、建立公共卫生体系,让霍乱束手就擒
真理可能暂时居于下风,但不会被永远被埋没。威廉·法尔原本是一个质疑斯诺理论的科学家,他坚信霍乱和肢体接触、空气、下水道蒸汽密切相关。经过大量调查,法尔发现这3种因素对霍乱仅有轻微的影响,反而观察到相比于饮用供水公司的水,饮用河水感染霍乱的风险更高。这个结果反而使法尔成为斯诺理论的坚定支持者。法尔成功复活了斯诺理论,并得到越来越多医学界的支持。最终,年伦敦政府进行大规模下水道改造、年英国出台《河流污染防治法》、年出台《大都市水法》严格管控饮用水卫生。在这些有力的措施下,自年后,霍乱虽然在世界范围内多次肆虐,但在英国再也难以兴风作浪。
年,德国微生物学家罗伯特·科赫成功发现并分离了霍乱弧菌,完整地证明了水中的霍乱弧菌是霍乱的真实元凶,为霍乱之谜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年,科赫获得了诺贝尔奖医学奖。
五、霍乱防治之启迪
1、在全球化的进程中,地方性疾病有可能变成全球性疾病。正如威廉·麦克尼尔在《瘟疫与人》中所说:“18世纪中期之后更先进的汽船和铁路运输,加快了霍乱从所有重要的世界中心向全球传播的步伐。”欧洲殖民者正是通过快捷的现代交通工具渗透到世界各个角落,从而把病菌带到了世界各地。年道光年间传入中国的霍乱就是由鸦片战争中的英军从印度带来的。因此在当今世界构建一种平等协作的国际体系以共同防止流行病的扩散显得尤为重要。
2、科学和理性是战胜霍乱的利器。霍乱引发的恐慌是民众最直接和本能的反应,是一种情感的宣泄。如果政府和科学界不能给出有效措施和加以引导,民众情绪就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加以利用。比如,教会人士不失时机地把霍乱归因为社会道德滑坡,宣称霍乱是来自上帝的惩罚,以此塑造教会的尊严和权威。还有人提出了阶层论和种族论,前者将霍乱定义为穷人病,后者认为非洲黑人、犹太移民是霍乱传播的帮凶。这些做法不仅不利于霍乱的防治,反而加剧了社会的撕裂。约翰·斯诺对霍乱冷静地思考和分析,揭示了霍乱传播的真相。然而英国当局各方团体被偏见和利益蒙蔽了双眼,直至斯诺去世,他的理论也没能用于霍乱防治。然而,不可否认斯诺的理论为霍乱防治打下坚实的理论基础,年斯诺被评选为英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内科医生。
3、霍乱推动了公共卫生的发展。科学方面:约翰·斯诺被公认为流行病学的先驱者,他开创性地将统计学和地图运用在疫情的调查,这就是流行病学中的标点地图法,目前这种方法仍然是揭示疾病(或卫生事件)空间分布特征的经典方法。今天我们在应对新冠病毒疫情中所用的健康宝、健康绿码等正是该方法在大数据时代的体现。政府方面:为了应对霍乱,相关的卫生立法纷纷出台,为卫生事业的发展提供了法律保障。国际方面:霍乱第二次横行欧洲期间,第一届国际卫生大会在巴黎召开,各国代表重点讨论了霍乱的隔离措施并制定了《国际卫生公约》,极大促进国际医疗卫生合作。个人方面: